破产之后苦撑八个月，“欧版宁德”没能留住一位客户

最不想让它倒下的客户，也放弃了

撰文 |小村

出品 | 光伏Time

在资本市场的语境里，破产通常意味着终局。

但对“欧版宁德时代”Northvolt来说并非如此。它在2024年11月正式进入破产保护程序，彼时流动性紧张到只够支撑一周运营。理论上，这是企业生命的临终时刻。

然而，这场死亡通告之后，Northvolt又活了八个月。

通过公开信息，我们可以看到法院给它时间喘息；客户给它订单兜底；管理层尝试卖资产、找接盘；甚至斯堪尼亚，这家瑞典最重要的重卡制造商——既是它的客户也是早期投资人——亲自下场帮它一线提升产线良率、贷款输血、甚至高价回购其产品，只为不让它就此停摆。

但这一切都没能把Northvolt从暴毙线上抢救回来。

2025年6月，Northvolt宣布将彻底关停瑞典的电芯产线，这座欧洲本土第一座超级电池，成为整个Northvolt故事的句号。

真正刺痛整个欧洲的，是这家公司在临终前依然拥有过去五年所有能拥有的一切，订单、融资、政策、声望、客户，但于事无补。

各方托底

Northvolt的崛起离不开巨额融资和政策加持。

自2016年成立以来，公司陆续获得大众汽车、高盛、贝莱德等知名机构近130亿美元投资，并从德国、瑞典政府和欧盟委员会争取到接近20亿欧元补贴与贷款担保。

在欧洲零碳转型浪潮中，Northvolt被视为抗衡亚洲电池巨头的先锋，一度被媒体誉为欧洲锂电产业的最后希望。

2024年3月，德国总理朔尔茨曾亲赴Northvolt位于德国海德的新工厂动工仪式剪彩，豪言要建设德国制造、欧洲制造的电池，以支撑本土电动汽车产业。

然而，高光背后是大量隐患。首先是产能交付严重滞后，订单无法按期兑现。尽管Northvolt声称拿下了宝马、沃尔沃汽车、斯堪尼亚、大众集团等价值550亿美元的订单，但直到倒闭前夕，真正量产交付的寥寥无几。

2024年6月，宝马以Northvolt产品无法如期交付为由，取消了双方价值约20亿美元的电芯采购合同，转而投向韩国三星SDI。据报道，Northvolt在该订单上落后约两年进度，以至于即便产出电池也因技术落后而被认定为交付时已过时。

宝马的大额订单退单对Northvolt造成重创，直接触发了公司在2024年夏天宣布裁员和砍掉部分项目，并紧急寻求新的融资。

与此同时，其他核心客户也在动摇。大众集团虽然早期投资了Northvolt约21%股份，但其战略发生转向——大众于2022年起自建电池子公司，减少对Northvolt的依赖，并与其他供应商合作。

沃尔沃汽车曾与Northvolt合资筹划在瑞典哥德堡建厂，但在Northvolt破产后被迫重新考虑合作关系。Northvolt赖以炫耀的订单簿逐渐变成空头支票，公司一时间陷入无订单困境。

在一系列变故下，其潜在买家选择驻足观望。Northvolt自2024年11月申请美国产业重组后，一直在全球范围寻找战略投资者或收购方。然而，时至2025年5月，破产管理人坦言短期内没有现实的买家接手希望。

尽管据称对Northvolt旗下不同业务板块确有一些意向方洽谈（例如斯堪尼亚已收购其工业电池系统部门），但没有哪家愿意整体接盘其巨额债务和亏损的电芯主业。

在中美日韩电池巨头环伺的格局下，Northvolt破产资产的接收者迟迟未现身。这使Northvolt在破产程序中陷入无买家困境，不得不选择逐步关停工厂止损。

作为欧洲重点扶持的新能源项目，Northvolt曾获得各国政府和公共机构承诺超过27亿欧元支持，但其中部分款项未能实际到帐。当公司经营亮起红灯时，欧盟和瑞典政府并未祭出大规模纾困。

Northvolt在2024年底勉强获主要股东提供的临时财务担保，维持了破产申请后的缩减运营。其中重要一环是核心客户斯堪尼亚同意溢价回购Northvolt破产后的全部电池产出，以现金输血支持工厂短期运转。

但这一非常规支撑并不可持续，仅靠单一客户斥资救场既非长久之计，政府又无意长期托底，公司最终还是走向全面停产清算。

事实证明，在欧洲经济增速放缓、通胀高企的大环境下，激进且烧钱的绿色转型项目开始遭受质疑，各国政府对继续投入Northvolt此类烧钱黑洞缺乏政治意愿。Northvolt过去一年竭力寻求融资和政策援助未果，最终因无支撑资金链断裂而倒下。

客户另择良木

在Northvolt这艘庞大船体开始进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斯堪尼亚始终在等待转机。

这家瑞典卡车制造商，是Northvolt最早期、最坚定的支持者。从2017年起，斯堪尼亚便以投资人身份参与Northvolt的扩张赌局，并深度绑定其未来的电动化进程。

双方共同开发用于重型卡车的定制化电芯，斯堪尼亚则在南泰利耶建起自有电池包组装厂，只等Northvolt量产稳定，完成最后一块拼图。

但Northvolt的产线始终爬坡困难，良率低、故障多，直接拖慢了斯堪尼亚电动卡车的上市节奏。2024年，斯堪尼亚仅交付266辆零排放卡车，远低于市场预期。公司CEO Christian Levin在年初承认，原定的2025年碳减排目标已经无法兑现，其中一个关键障碍，就是电池无法按时交付。

彼时，斯堪尼亚还没放弃希望。它没有立即转身离去，而是选择了行业中罕见的路径，以客户的身份逆转成为导师。

2024年底，一批斯堪尼亚工程师常驻Northvolt瑞典工厂，参与其产线管理、流程优化，逐台设备查故障，逐条SOP写流程。外媒报道，这是一份名为“P.2 100k”的计划，在计划中，工程师按生产线对口支持Northvolt主管，目标是将电芯良率拉回量产门槛。

不仅技术支援，斯堪尼亚还在资金上施以援手。作为Northvolt在美申请破产保护时的协议组成部分，斯堪尼亚承诺提供1亿美元贷款，分期拨付，每笔贷款以Northvolt达到特定产量和质量指标为前提。Northvolt既是合作方，也是扶持对象。这种角色反转的援助方式，在产业链中极为罕见。

然而即便如此努力，Northvolt的产线问题依旧无法修复，迟迟未能满足斯堪尼亚的质量标准。最终，斯堪尼亚决定退而求其次，在2025年2月以约600万美元收购Northvolt位于波兰的工业电池业务部门，将其并入自身的动力解决方案体系。

这一业务曾是Northvolt少有的盈利板块，专注为重卡、矿用车等提供定制模组和电池包，与斯堪尼亚已有项目契合。但这次收购，更多像是一场救援式抽血，而非市场并购。

到了5月，一切终结迹象终于显现。据瑞典媒体披露，斯堪尼亚决定终止采购Northvolt电芯。

过去几个月，即便Northvolt已无市场竞争力，斯堪尼亚仍以高于合同价格购入其产品，只为保证自家生产不断档。

最终，这种股东式输血被证实不可持续。止损的决定也意味着，Northvolt最后一条大客户订单流水，彻底中止。

斯堪尼亚曾经几乎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——投资、共研、派人、加钱、购股、并购，甚至甘愿为其承担市场失败的最后一公里。但在Northvolt的故事中，哪怕是最坚定的盟友，也没能改写崩塌的结局。

拼不赢中国厂商

斯堪尼亚更换电池供应商的路径，揭示了整车企业对系统性交付能力的真实要求，不仅要准时、准量交付，更要能稳定供货、控住成本，并在量产扩张和技术演进中持续跟进。Northvolt在这些方面的失误最终让最大支持者也不得不撤退。

与Northvolt的崩溃同步发生的，是中国电池企业的持续接管市场。

2019年，宁德时代在德国图林根启动建厂，2022年底投产，新一轮工厂也已在匈牙利启动建设。德国产线投运不到两年即接近盈亏平衡，而Northvolt依然困于良率、交付、资金断裂。

这是一套可复制、模块化的出海扩张体系。中国企业已跳出建设—试投—量产的迟缓路径，形成了投建即投产，投产即签单的极简逻辑。每一步都紧贴主机厂，一旦落地，就绑定客户。

国轩高科联手斯洛伐克初创InoBat，间接拿下大众、法拉利等订单；宁德时代与Stellantis共建西班牙大厂，政策优惠、资源整合和产能预售一并完成。

更具决定性的，是产业链协同能力的断层。中国企业掌控全球70%以上的电池产能，原材料加工占比高达90%。哪怕欧洲本地建成世界级工厂，原料依然需运至中国再加工。

从宝马放弃Northvolt转而选择宁德、亿纬锂能，到欧洲项目一个个延期、搁浅，主机厂们越来越明白一个现实，只有与中国合作，才能如期获得电池；只要脱离中国系统，就必须为交付延期和成本失控买单。

2024年，Benchmark统计数据显示，欧洲176 GWh规划产能被搁置或终止。而中国企业在欧洲的产能正按部就班落地。

Northvolt的失败是节点，但非意外。

原文标题:破产之后苦撑八个月，“欧版宁德”没能留住一位客户